杜玉珍:菊中窥人(散文)

2019.07.26 10:08 榆林日报 杜玉珍

文/杜玉珍

心里有一个人,已盛放多年;心里有一朵花,已收藏多时。今天,终于有工夫在这个春暖花开的四月天把她们请出来。

水陆草木之花中,菊为高洁之物。世人爱菊者甚蕃,“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屈子爱菊之脱俗圣洁;“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五柳先生爱菊之隐逸绝俗;“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郑思肖爱菊之坚贞孤傲,高贵不屈。在无数爱菊者中,她又分外显得璨然夺目,恒久馨香。在此,我试图从她笔下之菊中,冒昧地探窥她之一二。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这是开在李清照《醉花阴》中的菊花。“黄昏”本是愁绪的点染者,但是,因为是在“东篱”,微风送香,就有了“暗香浮动月黄昏”的令人迷醉的神韵。“暗香盈袖”透露了李清照的两个信息:一是菊花正盛,菊香正浓,宛如李清照韶华正好,气韵如菊;二是生活浸润着诗意。古诗云:“掬水月在手,弄花香盈袖”,流连东篱,置身花间,赏菊品酒,菊香氤氲,这应该是年轻的李清照生活的一幅剪影,如诗如画,如歌如酒。

杜玉珍:菊中窥人(散文)

虽然后面写道,“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看是“消魂”,但其实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的别解,只是她人生美好阶段中的一次小别,一个小插曲而已。“人比黄花瘦”,在这里,李清照着眼的是菊,上心的却是“人”,重阳佳节,夫妇本应且去东篱共赏菊,诗酒趁年华,怎奈,明诚暂赴外地,故而为伊消得人消瘦,这滋味,犹如徐志摩的“蜜甜般的忧愁”。菊,淡雅、清秀、高洁、不俗,以花窥人,花人相映,人如花,花似人,不难想象,李清照,可谓东方古国的雅典娜,矗立在我们心中的一座艺术与美的女神。另外,我发现,青春时期的李清照,她的眼里笔下,花似乎都是“瘦”的,“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感觉有一种怜香惜玉的情愫,而她本人又何尝不是一缕永远挥散不去的幽香、一块温润清越的玉?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这是李清照《声声慢》中的菊花。花,依然是菊,但已不再是曾经的“东篱”,而是“满地黄花堆积”;不再是曾经的“暗香盈袖”,而是“有谁堪摘?”;不再是曾经的“人比黄花瘦”,而是“憔悴损”。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残忍的变化?

“满地黄花堆积”,逝去了曾经东篱采菊的雅兴和盎然的诗意。没有暗香,没有俏立枝头的摇曳风姿,只有不忍直视的令人心痛的一地惨黄。《诗经·氓》中有对桑前后不同的描写:“桑之未若,其叶沃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桑的变化,好像不只是季节的变换,时光的流转,而是令人联想到那个女子容貌的消损、命运的逆转,李清照笔下菊的变化,又何尝不让人有类似的联想,或者更甚于此?

“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这一地的零落由不得勾起了她的过往,而过往又哪堪回首?心情如何重拾?那憔悴不堪的岂止是黄花,更是她的容颜,她的人,她的心;那凋零一地的又岂止是菊,还有她的家,她的人生,她的大宋王朝。“菊花残,满地伤”,眼前的一切,唤起的只是冰冷的绝望。那时、那菊、那人、那地,早已物非人非事事休,欲语无泪流。

一代歌后梅艳芳曾唱道,“女人如花花似梦”。如今,易安居士,你的梦已破碎成一地凄凉,随风而逝了你的模样、明诚的模样、家园的模样,你的所有的所有已凝结成惨白的霜,“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菊,以其清秀、淡雅、高傲撑起了自己的灵魂。它经历了初九重阳的盛典,也经受了深秋疾风的吹打。纵然时空错乱,我们也能在她笔下菊花的身影中,窥见她的影子,她的世界,她的喜乐平安、苦痛悲凉。李清照也是一枝瘦菊,她的幽香已悠悠地飘散到了历史的深处,馨香恒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