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归的人,背着丰收喜悦——写在王永斌文集《晚归》前面的话

2024.08.07 09:33 榆林日报 霍竹山

青年作家王永斌的第一部作品集《晚归》就要正式出版了。首先祝贺永斌在繁忙的教学工作之余,能静下心来写作。作为高中语文老师,永斌可谓以身作则,是学生的表率,也是他一个时代见证者的切实行动。

《晚归》分上下两个部分:上半部分是他阅读的体会,精神的状态,脑海的涟漪,故土的眷恋,难离难舍的他乡变故乡之事——我在其中看到了一位典型的、生活在中国当代基层“上下而求索”的知识分子;下半部分是他之前写作的小说——我之前读过,也和永斌一起探讨、修改,并推荐给几家刊物。前段时间,永斌说出版社已通过书稿,约我作序。一篇篇读过,永斌身上所体现出的中国士人儒释道合而为一的精气神,便不时在我眼前浮现。而永斌成长、生活过程中难忘的记忆与细节,也不时让我感动着。

《晚归》第一篇写苏轼。这肯定不是偶然的,我相信苏轼流淌至今如一条文学长河的那种精神力量,也在润泽、影响着永斌的文学创作。在我看来,苏轼可称为中国古典时代最后一位伟大文人,汉之文、唐之诗、宋之词,东坡仿佛置身于文明的黄昏,一只脚驻足于黄金时代的尾巴,另一只脚则踩在黑铁时代的开端,他意识到这一点,终其一生,“尽人事,而后知天命”。从四川老家到京师殿试,从“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千骑卷平冈”的意气风发(《江城子·密州出猎》),到“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自题金山画像》)的“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临江仙·夜归临皋》),他在人生每一时刻的坚守、旷达、乐观,都深深影响着后世之文人士子。

我现在依然清晰记得自己在少年时,第一次读到《前赤壁赋》时的那种震撼,那是一种你感受到了就感悟到了,觉悟了就觉悟了,醍醐灌顶就醍醐灌顶的奇妙与神秘。灵魂深处“哐当”一声巨响,过去的我一瞬间崩为尘土,一个全新的我被重新构建。那个时候的中国北方农村还处在缺衣少粮的阶段,更不用说书籍了,那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我有幸被一条由东坡先生的笔画、文字构建的道路,引入一座新的东方圣殿,引入文学的泰山,我甚至重新看见了江水是如何被月光照亮的。时过多年,我至今仍深信东坡“而吾与子之所共适”中的河流,天空般朴素而深邃,也深信这照亮我人生黑暗之时的月光,也将照亮未来有幸之人。

《晚归》第二篇写“君子”。“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周易·乾》)。在《论语》中,孔子则是以比较具体的道德品质充实了“君子”的内涵,形成一个完整的“君子”理论体系。“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论语·里仁》)“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论语·雍也》)“君子之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论语·宪问》)苏轼是君子,永斌亦想为君子。我相信,“君子”这一词,是永斌内心深处渴望的理论与实践结合后,所能达到的精神和灵魂的归宿。

于是在《晚归》第三篇有关“径”“道”之别的论说中,永斌写下这样的言语:“径”“道”虽意义接近,但所指的“道”则大不同,所蕴含的意义更是天壤之别。君子行大道、谋大义,他们想到的是国家,想到的是集体,因而在国家或集体中起到了弘扬正能量、守护和维持社会朝着正确方向发展的作用。

大学毕业这些年来,永斌一直从事汉语教学工作。这在他写的文章里也有体现,比如他在其中一篇讨论古汉语中“乎”“呼”的差别。“嗟乎”“呜呼”就大不相同了,高考如果出现这个考点,永斌可是帮了莘莘学子的大忙了。同时,永斌也对当代学生肩上繁重的压力充满担忧,“可是不知何时,孩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不断增厚的眼镜片、不断加重的书包、不断增设的补习班以及永远也做不完的作业,正在大张旗鼓地摧毁着幼小的心灵、思想的认知、渐长的身体以及久坐难以伸展的脊梁!”(《读书明理话“放下”》)“现实世界给孩子的诱惑太大,如手机、社交软件、电子游戏、各类玩具等,这些诱惑摧残了孩子的心智,过于简单、粗暴的做法和很容易成功的诱惑促使孩子没有了耐心和追求,让孩子变得过于直接和功利,部分孩子在现实的世界里找不到人生的存在感和成功感,就会借助网络,从而引发从家庭到社会,从个体到学校的一系列教育问题。”(《君子是怎样炼成的》)这些语重心长的话语让我看到了一位教育工作者忧国忧民,为学生、为教育工作奔走疾呼的痛苦内心。

在《晚归》里,我最感兴趣的是永斌笔下的“和尚岔”。“和尚岔”的爷爷、父亲、母亲、满仓姑父、梁大牙、李老师,在永斌的笔下令人动容,朴实、鲜活、生动。“母亲在饮水机上经过一番复杂的操作后给我接了满满一杯热水。不到7点,天已经黑了,村子里除了远处的几声狗吠,寂静得出奇。父亲拿起桌上的板胡,说唱一段吧,母亲已经开始收拾她的道具——一个苫着蓝布手巾的竹篮,我拿起沉重泛红的枣木梆子,一下一下,和着节奏,敲击着。今夜,父亲的板胡拉得格外卖力,母亲唱着唱着眼里满是泪花。”“梁大牙跳起来,夺过鼓槌,唾掉粘在嘴唇边上依旧星火闪耀的旱烟把,努嘴让父亲拍击铙钹,霎时间,鼓槌像换了一口气,嘣出‘七星连串’,咚嚓之间鞭炮齐鸣、万马奔腾,仿佛双方之间展开了竞赛,比一比谁的鼓声响亮,比一比谁的队伍雄壮。”“和平村最有文化的人是李老师,李老师住在村子南头,与‘四大家族’互有交往,但又刻意保持距离,即使交往也不太深入,自然而然作为杂姓在村里成了一剂不可或缺的润滑剂,凡是争执不下的事,通常在李老师的说和下就和解了。”读罢这些文字,我好像已经与“和尚岔”的父老乡亲有了交识,站在戏台前,戏台两侧书有对联:“方寸地修身治国平天下,寻常人演古论今通世情。”我仿佛听到秦腔在季节里摇晃,灶炉间的柴火噼啪作响,食物的香味正在黄昏的高原沸腾,“生生之谓易”,沸腾的上面,是生活亘古不变的味道与真理。

在散文《秦腔声里是故园》里,我更多感受着游子永斌,对故土、对亲人那种深深的眷恋之情。在我的感觉中,固原差不多是荒芜的一个代名词。但永斌的父老乡亲却毫不畏惧,世代生活在那块热血的土地上,一声激昂的秦腔吼出了心中的块垒,一声激昂的秦腔也让他们活了一回历史人物……读完永斌这些充满纯真和爱意的散文,让我对固原有了新的认知,快乐是可以战胜任何苦难的力量,包括“不适宜生存”的恶劣环境。

这里,我想谈谈所谓写作的技巧。在永斌的这些文章中,我没看到什么技巧——这也是我坚持的艺术创作没技巧才是大技巧,才是自我艺术的呈现。当然,我不否认也曾陷入技巧的泥沼,因为喜欢马尔克斯《百年孤独》,一次次不厌其烦读,一天天在魔幻现实主义里寻找自己。直到步入中年,才明白技巧其实是创作的忌讳。一味地追求“技巧”,只能是照猫画虎,依葫芦画瓢。在没有别人的技巧里,我们才能解放自己,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属于自己的风景,而永斌正走在这样一条路上。

《晚归》里有一篇永斌写他来靖边工作后的一些所感所想、所见所得,开头写道:“2004年夏天,我只身一人,提着一箱子书,坐上满是汽油味的班车,听着汽车发出的‘嘎嘎’响声,沿着黑黄相间破损严重的道路,赶在黄昏之前到达了靖边。”永斌数次给我讲过这个故事,我一直记得永斌说起“提着一箱子书”时眼中发出的光,那“光”里是一位读书人的悲伤和希望。

最后,借用谷溪先生为永斌题写书名“晚归”两字,祝福永斌途中顺利,走得更远,写出更多风景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