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过后,暑热渐退,之前还“藏伏”的金气,便日渐显露出来,于是,节序就进入立秋时节了。
一般在立秋节气的早几天,秋虫便开始吹响了寒笳,屋角墙根和路旁的草丛间,到处可闻“㘗㘗㘗㘗”的虫鸣声。这些对时令颇为敏感的小精灵们都十分机灵,它们饱饮夜露,在月光下振翅鸣唱,一旦听见有人们的脚步声走近,那轻盈的吟唱即刻戛然而止,待觉得安全了,便又“㘗㘗㘗㘗”清唱起来。乡下人解译秋虫的鸣叫声为:“捶捶铰铰,捶捶铰铰,有的穿上,没的冻死。”“捶捶”意为用棒槌捶捣衣服,“铰铰”意为用剪刀裁剪衣裳。“有的穿上,没的冻死”意即有衣服的可及早穿上,没有衣服的则要受寒受冻。南宋词人辛弃疾《丑奴儿》一词中有云“天凉好个秋”,到了立秋节序,秋风渐起,陕北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爽起来,特别是早晚时节,明显有了森森凉意,人们得及时添衣加裳,以防伤风受凉。俚语云:“秋风凉,光光(即光棍)着了忙。”意思是说,秋风吹,天气转凉,没人给做衣缝裳的光棍儿们便忙了起来,四处求人缝制御寒衣服,以捱过寒冷的秋冬时节。
记得小时候,每到立秋,我们这些顽童便结伴去捕捉蛐蛐。静夜月光下,蛐蛐此起彼伏鸣叫,我们便踏着月色蹑手蹑脚地向蛐蛐鸣叫的地方悄悄靠近。尽管我们尽量放轻脚步,不弄出一点儿声响,可机警的蛐蛐仿佛有某种感应似的,立马便噤若寒蝉了。我们走到这边,它便在那边鸣叫开来;我们赶到那边,它却又在这边亮开了歌喉,仿佛在与我们玩捉迷藏游戏。好不容易捕到一两只后,便如获至宝般带回家,小心翼翼地将其装进用麦秸秆儿编织成的小笼内,然后悬挂在墙壁上,放入些带露的南瓜花儿,让它吃饱喝足后振翅鸣唱。夜静时分,秋月的清辉洒在窗棂上,户外虫声大噪,室内屋壁上的蛐蛐便也“㘗㘗㘗㘗”叫了起来。悉心静听这清纯的自然之音,竟恍若置身于朗月映照下的旷野荒园中,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会在这美妙的天籁声中安然入睡。
有时,蛐蛐会从门缝中钻进室内,躲藏在某个不易被人发觉的地方,一入夜就开始“㘗㘗㘗㘗”鸣叫,似在为屋主催眠,为人们的鼾声作和声伴奏。前年初秋,几位工匠给我装修新房,有一只蛐蛐从敞开的窗户潜入新房内“先入为主”了。后来工匠们安了窗户,这只蛐蛐再也不能返回户外,终因饥渴难耐,倒毙在卫生间的一个角落里。《诗经》中《七月》有云:“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是说蛐蛐到九月才从户外潜入屋内躲避寒冷,可怜这只蛐蛐,刚入秋序就登堂入室了,终究是一只看似聪明、实则愚蠢的糊涂虫啊。
立秋后,虽说天气开始转凉,可“伏热”还在,还未真正减退,白日里,日头依旧强烈,人们仍感炎热难耐,这短期的回热天气被农人称为“秋老虎”。农谚云:“秋晒如刀刮。”进入立秋节序,正是农作物孕育果实的生长旺盛期,此时间,早种植的水地玉米已能煮食了,可旱地玉米才刚刚开始出穗扬花,叶片间孕育出了嫩绿的玉米棒儿,棒尖儿上吐着粉红或淡黄色的缨丝;糜子分蘖,绿豆结荚,豇豆、黑豆、芝麻和洋芋都在放花;高粱、谷子等结穗,植物正抽穗灌浆;就连崖畔上和山道旁的酸枣树,枝头上也缀满了状若珍珠的青绿色球果儿,渴盼有丰沛的雨水来滋养这发育中的果实;这个时候倘若久旱不雨,庄稼就肯定要歉收,所有植物的果实将都会受损。如果秋旱时间延续至白露,那么,是年的秋禾就一定绝收无望了。
“立秋三天打麻子”。麻是一种古老植物,我曾在散文《农具志》中这样记写道:“过去在我们老家,几乎是家家户户,每年都要在村溪两边的‘园子’里种植麻子。农历六月间是麻子生长最旺盛的时节,这个时候放眼望去,村溪两边尽是一片一片绿森森的麻林,那挺拔茂盛的麻子都长得有一丈多高,夏风吹过,绿波涌动,颇为壮观。麻子生长到立秋节,就成熟了。收割麻子的这几天,是村里最热闹、人们最为忙碌的时间。在这几天里,村溪两边的麻田里到处闪动着拔麻人的身影,到处传响着‘噼噼啪啪’的打麻叶声和‘咚咚’的剁麻根声。”收过 麻子的地块,经摊肥、深翻、整畦后,种入大白菜。在那极端贫困的年月里,大白菜是仅次于粮食的救命菜,谁家种的白菜多,能腌几大缸酸菜,谁家就能捱过第二年青黄不接的春荒时间;如果大白菜歉收,就肯定要饱受饿馁之苦了。
立秋之后是处暑。古书《群芳谱》云:“阴气渐长,暑将伏而潜处也。”《二十四节气解》说:“处,止也,谓暑气将于此时止也。”时届处暑,“秋老虎”日渐衰弱,随着气温逐渐下降,暑热之气开始减退,随之而来的就是天高云淡、金风送爽的金色秋天了。乡谚云:“一入秋,一圪蹴。”进入处暑,田里的杂草已不再疯长,繁忙的田间管理基本上结束了,农人闲挂起了锄头,即可静心等待田禾的成熟。这段时间对农人来说,是相对消闲的日子,他们可以背操起双手在村前村后闲逛,可以在村中大柳树下玩“跳老虎”、听“史由”、说古事,可以坐在一起摸纸牌、搓麻将,还可以到附近村庄的庙会上逛庙会、看大戏,顺便在小吃摊上喝一壶老酒,就一盘香喷喷的猪头肉,然后打着饱嗝儿,不紧不慢地往回返,兴致来了还可以放开嗓子吼几声秦腔、唱一段晋剧梆子唱腔,或者来几段酸溜溜的原汁原味的信天游。此等情境,对辛劳了半年的农人来说,真是最幸福的时光、最舒心的日子,似乎真的是“给个皇帝也不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