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与陕北“练子嘴”

2024.06.21 14:24 榆林日报

作者:柳岸

“练子嘴”也叫“链子嘴”“顺口溜”“快板书”,是陕北最古老最常见的一种民间艺术。其特点为篇幅短小、语言通俗、风趣幽默、合辙押韵、节奏感强、即兴编演等,一般在公众场合娱乐观众。

根据路遥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改编的同名电视剧中,被老丈人孙玉厚称为“逛鬼”的女婿王满银在集市上卖老鼠药时,因说唱了一段“练子嘴”,很快吸引了大批的顾客,不一会儿就卖了不少老鼠药——

“同志们,你听我说/老鼠的危害实在多/爬你的床,上你的炕/咬坏你的的确良/冬咬棉,夏咬单/五月六月咬汗衫/东屋跑,西屋跳/咬棉裤,拽棉袄/弄得满身全跳蚤/上个集,我没来/老鼠上了你家锅灶台……老鼠药,它不值钱/一包只卖一毛钱/一毛钱,不算钱/上不了车,坐不了船/打不了酱油,买不了盐/一毛钱,不算多/药死老鼠一大窝/先麻嘴,再麻腿/一口一口吐血水/大的吃了蹦三蹦/小的吃了准要命。”

试想,如果王满银不会说“练子嘴”,任凭他喊破嗓子地吆喝,也不会吸引来那么多的买家。可见,王满银卖老鼠药的“练子嘴”,既是独特的宣传广告,又是人们喜闻乐见的说唱艺术。而且王满银“逛鬼”形象和能说会道的性格特征,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平凡的世界》中,路遥用较多笔墨,生动地描写一个名叫“田五”的贫苦农民,或在众人打枣时节,或在村民筑坝工地,或在过年闹秧歌,总能听到他现编现唱的“练子嘴”,引得大家捧腹大笑,为寂寥的乡村生活带来难得的片刻欢愉,也为苦焦日月中的百姓带来独特的艺术享受。

田五创作的内容丰富、形式多样的“练子嘴”,大约有十多首,贯穿在三部六卷百万字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中。这些“练子嘴”既是陕北这一古老民间艺术的全面展示,又推动故事情节有序发展,多侧面反映了陕北风俗、时代变化和人物性格。

在文学作品中,只要涉及陕北地域的风土人情描写,人们自然想到黄土高原,想到牛羊遍山,想到信天游,想到“赶牲灵”,想到羊肚子手巾,想到山丹丹花开。但这些远远不够。《平凡的世界》中“练子嘴”的出现,我们可以看作是路遥对陕北文化,特别是对农村文化的深度挖掘和独特表达。

路遥对“练子嘴”这一民间艺术情有独钟。其缘由既与他从小的农村生活有关,又与家乡民间艺术兴盛有关,更与他兴趣爱好有关。

路遥发小、陕北作家海波在《我所认识的路遥》一书中介绍:路遥小时候最大的爱好就是编“练子嘴”,这习惯保持了一辈子。说句大实话,我和路遥最初的相识就是“练子嘴”作媒介——他能编一点,我也能编一点,两人坐在一起编,由于是两人编,素材必须是两人都听过的,事情必须是两人都知道的,人物必须是两人都熟悉的,主题必须是两人都认可的。这样一来,涉及的范围就小,地域肯定在陕北,环境肯定在乡下,人物不是同学朋友就是村里的农民,目的当然是为了好玩和有趣。时间一长,我们把能编的编了,能说的都说了。诸如,放羊老汉隔沟拉话,婆婆和儿媳笑着吵架;“轻皮鬼”男人当街数钱,“能不够”婆娘夸自己贤惠;生产队长歪批“孔孟之道”,老贫农把“忆苦思甜”弄成了“忆甜思苦”,等等。

我们常玩这个游戏,一玩就是大半夜。直能玩到两人口干得转不动舌、嗓哑得发不出声、累得浑身发软、笑得肚子生疼时才会罢休。因此,我们把编“练子嘴”这种兴趣活动,概括为“在快乐中创造,因创造而快乐,创作和快乐相互推动。”

1944年11月,陕甘宁边区文教大会在延安召开。子洲裴家湾村民拓开科因出色的“练子嘴”说唱表演受到大会表彰,《解放日报》以《练子嘴英雄拓老汉》为题作了长篇通讯报道。

有学者研究指出,陕甘宁边区文盲达99%,对于不识字的农民来说,声音是社会交往的重要手段,正如柯仲平在《陕甘宁边区民众娱乐改进会宣言》中指出:“民众甚至把某些歌谣当作指导生产的口头经典,作为社会道德的标准,作为习惯上的法律,不凭文字也就能保存、发展下去。”

因此,边区政府对陕北说书、陕北民歌、陕北“练子嘴”等民间文学艺术积极改造,大力倡导,因为这些用当地方言俗语表现的民间文学艺术“不免幼稚,然而活泼;不免粗糙,然而生动”。像子洲裴家湾村民拓开科表演的说唱艺术“练子嘴”,大家拍 手叫好,称赞为“词又新鲜、口又流利,字字句句送到听众耳里”。

1982年5月,路遥到延安参加纪念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四十周年活动,并作《严肃地继承这份宝贵的遗产》发言,表示“我们必须遵照讲话精神,永远和人民群众的心一起搏动,书写他们可歌可泣的历史——这是我们艺术生命的根”。

正是基于对黄土高原深深的眷恋,对故乡父老乡亲浓浓的情谊,对陕北“练子嘴”无限的喜爱,路遥在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里,亲切地称农民“田五”为“活泼的土艺术家”,表达了自己对这一民间艺术及表演者极高的评价和崇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