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艾:怀念姐夫(散文)

2020.07.27 11:40 榆林日报 峰艾

文/峰艾

姐夫离开人世已有三月,走时春寒料峭,浅草萌生,此刻已是草长莺飞,暑气蒸腾。倘若姐夫在,此刻定会迎着初升的太阳,在人民广场绕周健步穿行,和熟人高谈阔论;倘若姐夫在,此刻定会帮家人做做家务,而后含贻弄孙;倘若姐夫在,亲人朋友一个电话,姐夫定会匆匆离家,奔跑在帮忙办事的路上,为亲人们分忧解难。但姐夫的一生就定格在4月20日那天的中午一时十一分,享年63岁。姐夫走得安详平静,留在世上的亲人撕心裂肺。四位老人都健在,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送葬的场面让路人都难以接受。姐夫去的这段日子,每每忆及,让人肝肠寸断。

峰艾:怀念姐夫(散文)

初见姐夫是一个初冬的下午,我放学回家,见前炕棱上坐着一个年轻俊气的后生,炕桌旁坐着一位中年大叔,侃侃而谈,母亲张罗做饭。我听话颜,是上门给大姐提亲。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农村人提亲大体是先让双方对眼,看上了就直接进入主题说拜礼(彩礼)。基本上是米面、尺子货、外加三转(自行车、缝纫机、手表)一响(收音机)。我们家祖上是大户人家,大姐又是读书人,所以一切形式从简,姐夫只带了斗米、斗面,两丈华达呢、八尺蓝卡叽就正式成了我的姐夫。这年深冬大姐骑着一头毛驴出嫁,从此俊后生姐夫就成了我家的一份子,家里的大小事务都尽心尽力参与,责无旁贷承担。最奇怪的是,姐夫和我们一点也不认生,好像我们生来就是他的弟弟妹妹,亲近和照顾我们好像是他分内的事。也不嫌我们姊妹多,不嫌我们调皮。每次来坐娘家,他从不空着手来,干饼子、洋糖、小果子……都装在一个黄色军用挎包里。每到周末我和弟弟就翘首企盼,一会跑垴畔上,一会上场梁上,瞭哨看前石板墕有没有姐夫的身影。每每是姐夫刚到大门口,我和弟弟就左牵右拉迎接回家。对于我们这个平时吃不上好东西的家庭来说,姐夫一来就可以改善伙食,欢喜雀跃自然不能自抑。我从来没觉得我是他的小姨子,一直觉得他就是我的哥哥,我们的保护神、榜样和前行的路标。

姐夫自幼读书勤奋,十八岁开始从教,先后在老家几所中学执教,语文教得一流,深得学生欢迎。肚子里有东西,喜欢写写画画。家里藏书不少,每个假期我都会在姐夫家住上十几日,名义上是帮姐姐看孩子,实际上是借光看书。《延河》《青年文摘》《求是》,逮住就看,《西游记》《红楼梦》最初就是在姐夫家接触,他家东边那孔挂面子石窑,一钻进去就不出来。有姐夫的熏陶渐染,我喜欢上了阅读,喜欢上了文字,喜欢上了教师这个行业。榜样在前,我、大姐、三姐都当了光荣的人民教师,一个个都通过姐夫的把关协调,工作由农村到城市,由毛丫头到成家立业。如今,我们姊妹兄弟六家都人丁兴旺,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这与姐夫四十多年的操劳和付出有极大的关系。我常想,如果当年没有机缘认识姐夫,我们或许都生活在积贫积弱的乡下,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日子。

姐夫是个热心肠,不单帮家里人,也帮远亲、村子里的人。张家孩子考学了,需要查成绩定目标,李家大爷过年要写个对联,叔叔家孩子当兵政审了,俩姨家、姑舅家找临时工作了……只要是别人开口,他都立马出动,不管能帮到怎样的程度,他都热忱接待,不遗余力。甚至是村里人办喜事,请他请客表礼他都答应。记得村里有户家老老(叔叔)娶儿媳,进门第二天有一个站大小仪式,其时全村老幼都围观看红火,主家会请一个能说会道的人请客表礼,以显排场。姐夫是高家畔女婿里的人头则(第一),不打生,又是文化人,这样的大坛场姐夫自然登场了。头戴前进帽,身着蓝色的卡中山装,台前一站,嗓子一清,锣鼓静音,“黑豆上山本本色色,庄户人说话一犁一耙,说不得什么,亲亲们不要笑话。”掌声响起,请完七大姑八大姨,接着夸主家:“抬头看,打压城,低头看,五简尘,蒸的馒馒黑圪蛋,跌到炭圪公式认不得哪是馒馒哪是炭。”众人哄堂大笑,吹鼓手尽情吹打,姐夫光请客大概有半个小时,我的记忆只有这点皮毛。只记得那个时候的姐夫就像明星被全村人追着、关注着、赞叹着。我当时觉得姐夫就是全村人的骄傲。姐夫,这次你病逝,高家畔的兰在、引平、国平、引旺、成明等娘家弟兄,不惜路途遥远,不顾疫情严重,打着“慈竹当风空有影,晚萱经雨似流芳“挽联,为你奔丧,小兄弟们都失声在你的灵前。

姐夫家境一般,几乎是白手起家,先时在农村工作十几年,民办教师,每月工资仅仅28元,不够养家,加之婚后三个孩子相继出生,日子更加艰难,所以学校放学、周末空档时间,姐夫放下笔杆子变成泥腿子,在老家开辟荒地种玉米、土豆、黑豆,移栽枣树等贴补家用。1985年姐夫考进榆林师范民教班就读,两年后毕业调神木教研室工作,而后举家搬迁到神木县城居住。当时全家只有一辆永久牌自行车,供姐夫上班出行,在阳崖租赁一孔窑洞,有时候连吃饭都困难。吃苦耐劳的姐夫和大姐相濡以沫,共同经营着日渐困顿的小家。每天晚上,大姐把瓷缸里生长的白生生、水蓁蓁的豆芽倒在簸箕里,把豆皮刨料干净,分装在两个竹篮里,盖上干净的笼布。第二天大清早,姐夫骑车把豆芽带上送到食堂,挣点小钱补贴家用。这样的日子坚持了有四年之久,姐夫从来没唉声叹气过,每天都乐呵呵地骑着他的快乐单车来回转。这样的日子,姐夫不言愁,他从来没向老人、亲戚提出借钱,也从来不嫌弃家里来的乡下亲戚多。只要别人有困难,一如既往,倾尽所有。

姐夫生性耿直,最见不得捣鬼剥皮不走正道的人。记得1995年正月,弟弟、哥哥先后被熟人骗到长沙,深陷传销窝点半年之久,不得脱身,姐夫听到后二话没说,大正月十六就到太原挤上开往长沙的火车,火车正值春运期间,极度拥挤,姐夫抓着窗户爬上火车,硬生生站了15个小时,小便失禁,到长沙火车站,面对前来接站的熟人传销头头们,挖苦道:“远看是些归国华侨,近看都是些本地葛炮(方言:骂人的词语,和‘灰怂’差不多)。”到了窝点,传销头目给姐夫洗脑讲课,姐夫一跃而起,登上主席台拍案愤怒演讲四十分钟,镇住传销头目,硬把弟弟哥哥从传销窝点拽走。至此,姐夫彻底和那个熟人翻脸,至死再不往来。

姐夫一生有好几个头衔:焦老师,焦书记、焦常委。无论在哪个岗位,姐夫对工作都不懈不怠,至忠至诚,为官清廉,不贪不占。他常常教育我们:钱是身外物,够吃够花就行。当官不为老百姓做事,还不如回家伺候老婆。无论是他教育系统工作过的地方,还是后来调到审计局、贺川乡政府、纪检委工作,都享誉满满,众口称赞。2017年从纪检委常委的位置上退下来,后又被县委政法委返聘,协助社区处理民间集资纠纷、负责处理农村占地纠纷等,2018年末还被评为神木市最佳协调员。

正值功成名就尽享天伦之乐之时,不期病魔突降,去年5月检查出食道癌晚期。姐夫明了病情,用顽强的意志和病魔斗争十个多月。4月中旬,我从西安专程回来看姐夫,他米水不进已十多日,身体极度虚弱,体温一路飙升至40度,铮铮硬汉被折磨到皮包骨头,躺在床上半昏迷半清醒。我凑到姐夫跟前,紧攥姐夫发烫的手,声声呼唤着我的姐夫,姐夫微微睁开双眼,嘴唇翕动着,做出唤我乳名的形状……透过模糊的泪眼,我记住姐夫最后的模样。姐夫,假如有来生,你还愿意做我们的姐夫吗,你还愿意做我们的师者吗,你还愿意做我们的“守护神”吗?

笔拙意远,写不尽姐夫滴水之恩;纸短情长,万千泪水难诉姐夫离世之痛,愿远去的姐夫放下人世间的一切,无病痛折磨,无琐事缠身,还能喝两盅,继续侃大山,无忧无虑,无牵无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