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岁高龄路生梅的人生选择题

2020.03.04 13:35 榆林日报 呼东荣 陈静仁

“如果咱医院组织救援队,我要求参加,无论奔赴哪里,无论生死,我都要求参加……不要嫌我老,我愿把生命留给患者,留给年轻的同行们。”

76岁高龄、退休21年的佳县人民医院儿科医生、党员路生梅,1月29日向她所在的党支部递交了一份“请战书”,要求奔赴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第一线,成为我市请战最早的医护人员之一。

路生梅(左)和同事在为患者确诊病情。本报通讯员杜飞科 郑怀利摄

路生梅(左)和同事在为患者确诊病情。本报通讯员杜飞科 郑怀利摄

一会儿标准的京腔京韵,一会儿“醋溜”的陕北方言;从小路、路姨、路大夫到老路、路奶奶;从登上中国好人榜,到入选“中国好医生、中国好护士”月度人物……一个个亲切的称谓,一项项珍贵的荣誉,既是路生梅作为一名共产党员的初心使命的见证,也是她一次次人生选择的精彩答卷。

面对就业——她选择“到祖国最艰苦最需要的地方去”

1944年1月,北京后海西沿的一座四合院里诞生了一个女孩。她的第一声啼哭,唤醒了屋檐下那株含苞待放的梅花,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名字“生梅”从此一直伴随着她。

小时候,路生梅觉得穿白大褂“神气得很”。1963年高中毕业,路生梅毫不犹豫地报考了北京第二医学院(今首都医科大学)。上大学时,她的作业拿到过99分,这是老师从教以来给出的最高分数。

按惯例,作为市属大学毕业生,路生梅被分配在北京本地工作几乎“板上钉钉”。上大学时,她就曾无数次憧憬:身穿从小就艳羡的白大褂,在实习过的北京积水潭医院或儿童医院的诊室里,紧张而有序地为病人“望触叩听”。

当大学毕业时,祖国号召广大医务工作者要“建设大西北、服务大西南”。和所有生活在那个年代的年轻人一样,路生梅也毅然决然地向学校递上了一份“到祖国最艰苦最需要的地方去”的申请书。

1968年12月5日,带着家人给她准备的棉裤、棉袄、棉手套、棉鞋和一个装满书籍的大箱子,瘦小的路生梅告别故乡北京,独自踏上了西行的列车。火车到铜川后,她改乘敞篷卡车向北行驶,12月8日才来到榆林佳县。

路生梅(中)在病房给患者做检查。 本报通讯员杜飞科 郑怀利摄

路生梅(中)在病房给患者做检查。 本报通讯员杜飞科 郑怀利摄

初到佳县人民医院,周围空旷的荒野中零星散落着几座坟头,让她心中不免困惑:这就是我要来工作的那个县级医院?

当时的佳县,总人口18万,只有县人民医院和县中医院两个县级医院,22个乡村卫生所,县城也只有窄窄的三条街。

初来乍到的路生梅,被安排到一孔泥皮有点脱落的破旧窑洞里。她没有住过窑洞,冬天里生火成了她遇到的第一件难事。她不愿意麻烦老乡帮忙,自己生火时又弄得满屋子的烟尘,折腾几回后她干脆不再生火,每晚就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睡觉。

生活用水也是一个问题。路生梅至今还记得那头从山下黄河边驮水的瘦小毛驴。“那毛驴可瘦、可瘦了。当时山上山下路途陡峭、较远,一头毛驴一天只能驮两次水,大家都省着用。”路生梅说。

即便山下的黄河水浑浊不堪,大家每人每天也只能分到一瓢,每个科室只能额外提供一暖壶水。为了省着用水,路生梅不得不改变自己的洗漱习惯,用早上洗过脸的水晚上再洗脚,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一年左右。

最让她难受的是饮食问题。当时医院不允许开小灶,大灶又长期用羊油炒菜。也许是因为住冷炕的缘故,也许是对羊油不习惯,她吃一顿饭要吐上几次。

路生梅担心别人发现自己的脆弱,又害怕别人说自己是北京来的姑娘娇生惯养,就一直咬着牙关忍着,只在深夜里偷偷抹眼泪。加上剪不断、理还乱的思乡情愫,一个月下来她身体消瘦了十来斤。

除了日常生活中的各种困难,艰苦的工作环境也考验着路生梅。医生们日常出诊就靠步行,两个月下来,鞋底就磨出一个大大的洞。

1969年冬末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路生梅到距离县城十几里远的崔家畔村出诊。当时,她穿着从北京带来的塑料底棉鞋,在雪地里走几步就摔一跤,跌跌撞撞不知摔了多少回,但她每次都是哭着爬起来再往前走。临近村子有一段下坡路,她索性半躺着滑下去。到了病人家里,几乎变成一个泥人。这家孩子患的是麻疹肺炎合并心衰,病情很重。路生梅就住下来,经过叩诊、人工呼吸、纠正心衰,直到病人完全好转。

在路生梅将要离开之际,崔家畔村村民听说路生梅治好了这个孩子,就纷纷跑来找她,说自己家的孩子身体也不舒服,希望她也能看看。路生梅向他们仔细询问孩子的症状,发现竟然都是麻疹病。这个小小的村子里竟有十几个麻疹病儿!麻疹病在当时有着很强的传染性,如果不及时医治不仅患病的孩子会有危险,还会传染更多的人。事不宜迟,路生梅在村干部帮助下,把十几个病儿集中在一起,用近一周时间将他们全部治愈,控制住了疫情。

临别时,第一个患儿的母亲送给路生梅一双十分合脚的千层底棉布鞋。原来,在路生梅治病的几天里,细心的女主人不知在何时悄悄丈量了她的脚底尺寸,专门为她做了一双棉布鞋。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因为她熬夜纳鞋底满眼充斥的血丝,路生梅感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在佳县的最初几年里,医院实行“半医半工”,路生梅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修梯田、修公路,下午收工后接着到医院值夜班。下乡或是给病人做检查,也常会被传染上虱子,奇痒难忍。“面对眼前的困难,我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但我从未退缩过。因为这条路是自己选的,打退堂鼓不是我的作风。”路生梅说。

面对爱情——她选择不离不弃

路生梅的丈夫高正胜是绥德县人。1967年高正胜从绥德卫生学校毕业,被分配到自己的家乡绥德县工作。当时绥德是全市最好的县之一,交通、经济、社会等各个方面都优于佳县,同学们都以留在绥德为自豪。

那时,高正胜班上有两个同学正在热恋,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然而在毕业分配时,他们一个分配在了绥德,一个分配到了佳县。眼看“一对鸳鸯”就要分道扬镳,高正胜主动提出要与分配在佳县的那位同学互换岗位,将自己调整到离家较远、条件较差的佳县工作,成为佳县人民医院的一名护士。没想到正是他的“成人之美”,使他有幸认识了次年从北京来到佳县工作的路生梅。

路生梅从北京来到佳县之初,出于对亲人的思念,加之对佳县风土人情的不了解,使她的自我保护意识较强,她不想和任何人有瓜葛,与同事来往走动也少。可高正胜对人对事非常热心,经常主动替身体有病、家庭有拖累的女同志值班。单位上无论大小事,高正胜总是捡最累、最苦的做,别人不愿意干的事他也主动干。每次下雪后,他也总会在天亮前把通往医院门诊部、住院部和每一孔病房(窑洞)的道路都清扫开来。

在路生梅的记忆里,高正胜特别热情、特别勤快、特别爱帮助人。“我们那会没电,晚上做手术时都是点汽灯。点汽灯要煤油呢,有时候大冬天里医院准备的煤油不多,就要出去买,谁也不愿意去,每次都是他去买。”路生梅说,我当时对他的评价就是“傻得可爱”。

“傻得可爱”的高正胜诚实厚道和乐于助人的一举一动,潜移默化地影响了路生梅为人处世的态度,也使他们二人走在了一起。

婚后,丈夫的细心、体贴、持家,让路生梅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她经常要上夜班,白天也几乎没有上下班之分,家庭的重担就落在丈夫一个人身上。无论是打扫卫生、洗衣做饭,还是照顾孩子,高正胜都是“主力”,路生梅只是搭把手。

一次,路生梅有个去北京进修的机会,她不想放弃。高正胜鼓励路生梅说:“你去吧,机会难得,孩子有我照顾了。”有一段时间两个小孩都病了,住院输液,孩子哭喊着要妈妈,同事们也劝说高正胜让孩子和妈妈在电话上说几句话,可高正胜怕路生梅分心,硬是没给打电话。

此后,高正胜当了县防疫站负责人,下乡特别多,不是水质监测就是疾病普查,一下就是十天半个月。因为有支气管扩张的老毛病,有一次他在南片下乡途中吐血了,最后还是县医院派的救护车将他接回治疗。

佳县高家坢村的一位患者因病住院,有一次和医护人员开玩笑说:“我死了连个给我剃头的人也没有,娃娃们还都小了。”高正胜就安抚他说:“你没事,就是真的走了我给你剃头。”没想到那年这个患者真的去世了,高正胜也真的拿起剃刀为他剃了头。同事们问他当时怕不怕,他说:“怕也得剃呀,答应人家的事哪能不算数了。”

1979年冬季的一天,高正胜骑着摩托车,带着一名医生进村看病,不小心连人带车跌下山崖。他的腿骨折了,需手术治疗。已经上了手术台的他,得知医院来了一名患心脏病的足月孕妇,急着要剖腹产,高正胜就把医院里唯一的手术台让了出来,等孕妇做完剖腹产才给自己做手术。

“在我心里,老高就是陕北汉子的代表,陕北人的纯朴品质都集中体现在他的身上。老高所做的事,我想每一名陕北人都能做出来。在陕北时间长了,我真的爱上了这方水土,爱上了这里的人。”路生梅说。

面对事业——她选择“为佳县人民服务五十年”

当时的佳县,乡村医疗条件很差,很多山里的患者又走不出来。路生梅得知后,就挤出时间进村入户,主动上门送医送药,足迹踏遍了佳县的山山水水。

一次出诊,路生梅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夜路才来到病人家中。进门后的一幕让她心痛不已:昏暗的煤油灯下,一名刚生下孩子的产妇披头散发地坐在一个土袋子上,旁边另一个妇女死死地揪住她的头发。

路生梅问那个揪头发的妇女:“你这是在干什么?”妇女说:“怕产妇‘血迷’了。”所谓“血迷”其实是失血性休克,是产妇失血过多引起的血压下降、神志不清。此时,接生婆拿着一把黑乎乎的剪刀,准备给孩子剪脐带。路生梅急了,大喊道:“你别剪!”一边制止,一边解释,路生梅用随身携带的消毒器械、敷料给孩子断脐、包裹,避免了一例死亡率近乎100%的新生儿破伤风事件的发生。

这种破伤风在当时佳县的新生儿中特别常见,当地人称为“四六风”,意为一旦发病,婴儿存活时间不超过6天。

这次出诊经历,让路生梅心情非常沉重。到最艰苦的地方去!这里不就是最艰苦的地方?这里不就是自己的“广阔天地”?她暗暗下了决心:“这里就是最需要我的地方,这里的群众就是最需要我的人。我要为佳县人民服务五十年!”

1970年4月的一天,佳县谭家坪村村民刘军军患上了结核性胸膜炎,父母都着急万分。路生梅得知情况后,主动上门医治。

“当时刘军军的胸部已经有积水了,我上他家诊断完后,告诉他这是结核性胸膜炎,需要穿刺,往胸腔里打药,这在门诊和家里都做不了,要住院治疗。”路生梅说。

此后,刘军军在佳县人民医院住了20多天,其间路生梅一直悉心照料。直到现在,每每谈起当时的情况,刘军军还有说不出的感激:“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在那个年代,像刘军军这样被路生梅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人不计其数。

佳县人民医院退休护士成医莲,与路生梅既是同事又是邻居。在成医莲的印象里,路大夫“走上可快了,像跑一样”。无论是不是路生梅本人值班,一有需要她都会随叫随到。“她从医时间长、医术又高,好像只要她站到跟前,病人和家属就放心了。”

“有一年除夕夜,一个8岁左右的孩子食物中毒,来到县医院治疗。我和路大夫对小孩实施抢救。最初每十五分钟给用一次药,每半小时测一次血压、脉搏、心率等,直到孩子稳定些了,再逐渐变成一小时一次、两小时一次……”成医莲说,“当时值班的并不是路大夫,但她不仅参与了抢救,还在那个孩子的病床旁守护了一晚上。”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路生梅先后被选派到北京协和医院和陕西省主治医师学习班进修。由于成绩突出,北京协和医院、西安儿童医院都表示愿意把她调到他们那里,老同学也劝她到香港的大医院工作。虽然北京是她心心念念的家乡,有她的亲人、同学、朋友,去西安、香港之类的大城市工作自己会有更好的发展,但路生梅却说:“我舍不得让我一次次感动的佳县干部群众。当我生孩子大出血、严重贫血时,同事们纷纷主动为我献血。在我的丈夫骨折、孩子小、工作忙的日子里,又是佳县老乡帮我担水、做饭、哄孩子。当时他们也很穷,但仍然不惜一切帮助我渡过难关。”

佳县是当时榆林最穷的县之一,医院基础设施很落后。1982年9月,路生梅从北京协和医院学习归来,便将该院的管理经验带到佳县人民医院。在她的主持下,佳县人民医院建立了独立的儿科,并与妇产科相邻办公,共用一个护士办公室,新生儿出生的同时,儿科医生便进入产房同步开展工作。同时,该院也开始实行与北京协和医院一样的大查房制度、疑难病例讨论制度、死亡病例讨论制度、各科室会诊制度。

在佳县人民医院儿科医生的眼中,路生梅是“严厉的”,因为她要求医生必须熟记病人情况,写规范的“大病历”;她会早、中、晚三次查房,还要对年轻大夫们的治疗方案和判断进行总结、点评。那时的佳县人民医院儿科,各项工作一直名列前茅,特别是小儿静脉穿刺技术,曾在全市医务技能竞赛中获得团体和个人第一名。

提起路生梅的医术,佳县卫生局原副局长任建平竖起大拇指:“路大夫医疗技术水平很高,儿科、中医都精通,在儿科疑难杂症方面是当时榆林的权威。”佳县人民医院儿科现任主任武艳介绍,现在儿科一有重症病人,都会请路大夫前来会诊,“我有时还带病人到她家里去会诊”。

武艳觉得,路生梅给佳县儿科留下的不只是管理和技术,更多是切身为病人着想的情怀,是医德的传承。“我们儿科大夫现在都是随叫随到,坚持‘花小钱治大病’,少用抗生素,不收病人红包,定时查房。这都是路大夫留下来的宝贵财富。”武艳说。

“佳县地域苦焦,生了病的人就更可怜了,我们怎么能下得了手从穷人、病人嘴里‘掏食’呢?”说起收红包的事,路生梅常常以此提醒自己,也教育着身边的医护人员。

面对亲情——她选择事业在前家人在后

佳县城关镇农民魏来表,常年患有头疼的毛病,经常找路生梅看病。一来二去彼此都成了熟人,用路生梅的话说就是“我是他的‘家庭医生’”。

1987年的一天,魏来表被确诊脑瘤,在西安某医院治疗一段时间后又回到了佳县。一天,路生梅正在医院坐诊,突然魏来表的儿女来找她,说魏来表快不行了,希望路生梅能过去一趟。听到此话,路生梅交代了一下手头的工作,就跟着孩子去了他家。

魏来表弥留之际,看着自己的几个孩子,心里有无限的酸楚。“路大夫,我快不行了,以后娃娃们有个头疼脑热还要靠你照应。”魏来表拉着路生梅的手,断断续续地说。

“魏大哥你放心,我不光照应你的儿子,将来还要照应你的孙子。”路生梅的话斩钉截铁,魏来表脸上则露出了人生最后一次笑容。

“魏来表一家和我非亲非故,他去世前能将一家人的健康托付于我,作为医生,这是莫大的信任和肯定。”此后,路生梅一直坚守着自己的承诺,几十年来,魏家的几代人谁有个发烧咳嗽,都会习惯性地去找路生梅。

魏来表的孙女魏娟娟说:“老姨(路生梅)时常会问我们家里的长长短短,我觉得我们已经像亲人一样了。”

“在我工作这么多年的过程当中,无论是哪方面的病人,我觉得我都做到了问心无愧。”路生梅说,“有愧的就是对自己的亲人们。”

1971年,路生梅的父亲因病在北京去世。“由于各个方面的原因,我回不去,所以心里很难受,大哭了一场,趴在黄河边上朝着北京方向给父亲烧了几张纸。”路生梅说。

有一首小诗,路生梅特别喜欢、经常朗诵:

爸爸,我好想早点回来看看您,

可女儿抽不开时间;

妈妈,我真的好想陪伴在您的身边,

可女儿真的腾不出空儿;

于是,留下这终生的遗憾,

永远,永远……

我可以把自己分成九十九段,

但没有一段能回到亲人们的身边……

1981年9月,利用在北京协和医院进修的机会,路生梅第一次回到故乡北京。后海的湖畔柳、儿时的老巷子和宽阔的长安街依旧,变化的只是路生梅和她曾经熟悉的亲人们——父母亲都已去世,在北京进修的一年里哥哥已在天津安家落户,路生梅就一直住在姑姑家中。

小时候,路生梅和姑姑在一起待的时间长,姑姑和姑父都特别疼爱路生梅。大学毕业之前,姑姑也特别希望她能留在北京,将来从事自己喜欢的医生职业。不曾想一次热血的青春抉择,竟“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那时,姑父已经因病半身不遂,路生梅每天都给他扎针按摩,这是路生梅至今想来姑父得到她的唯一的照料。退休后,路生梅终于有机会稍微弥补一下自己对亲人的遗憾——姑姑临终前,她在床边伺候了40多天。

在别人的眼里,路大夫的孩子肯定是幸福的。可事实上,因为夫妻俩都是医务工作者,夜晚突发急诊状况多,她只能将孩子们留在家中。孩子们最初还会哭闹一番,后来也就习以为常了。

路生梅去北京进修时,家里只有丈夫高正胜一人照应两个孩子。但他工作也忙,于是经常就给两个孩子煮挂面吃,上顿吃完下顿吃,直到有一次孩子们对高正胜说:“爸爸,我们准备‘罢饭’了,再煮挂面我们就不吃了。”

让路生梅记忆深刻的,还有两次下暴雨的事。

第一次是儿子上小学没多久,那天早晨下起了暴雨,儿子问路生梅:“妈妈,今天要不要上学?”路生梅说要上。那时家中没有雨鞋,母子二人就穿着塑料鞋、打着雨伞踉跄而行。赶到学校后,他们发现一个学生也没有,只有老师在学校。老师说:“高佳同学,你既然来了,就给你一个人讲一课。”

如今回忆起来,路生梅不无遗憾:“其实,当时有点培养孩子意志的想法。可另一方面,就是我确实也要上班,顾不上照应他。”

还有一次,让路生梅最难过。那天大雨倾盆,女儿放学回家后因没有钥匙进不了家门,只能躲在院外的石桌底下避雨。此时,已准备下班的路生梅又临时来了一位病人。待她给病人诊断完回到家,看着被雨水淋透、冻得瑟瑟发抖的女儿,母女俩紧紧地抱在一起,无法抑制的泪水伴着雨水流了下来。“当时觉得自己真的对不起孩子。人家的孩子都回家了、吃饭了,我的孩子却在大雨中找地方躲雨。”路生梅说,“我们的两个孩子谁也不想学医,他们从小就对医生的紧张繁忙没有好印象。”

而聊起母亲,儿子高佳的记忆里除了忙碌、辛劳、热心、敬业,最难忘的还是1984年母亲入党那天的情景:“我记得她激动得哭了。那时我正读初一,年龄小不理解。现在回头想想,她可能认为入党就是对她多年来工作的一种褒奖、一种肯定。”高佳说。

采访中,路生梅曾多次对记者说:“在抢救治疗病人和照顾孩子之间,我每次都选择了前者。现在想来,我实在是愧对家人啊!”

面对退休——她选择继续发挥余热

1999年12月,路生梅从佳县人民医院副院长岗位上退休。拒绝了北京亲人希望她回京安度晚年的建议,拒绝了知名医院高薪坐诊的邀请,但她没有拒绝佳县群众上门看病——佳县黑龙庙拐的两间窑洞,成为了她的“临时诊所”。

“临时诊所”也是路生梅的家。一孔正窑既是住所又是诊所,一孔侧窑兼厨房、饭厅、子女临时住处和卫生间“多功能”。家中一套组合衣柜是30多年前手工打制的,炕头那方她学习和开药单用的小桌子,则是前些年邻居搬家时扔掉后她捡回来的。

老邻居、老同事成医莲常常看见路生梅家里来往的病人和家属三五成群,“出来了,进去了,不断头”。她说,黄河对岸的山西,也有许多病人跑到佳县找路生梅来看病。

去年春节前,佳县人民医院和佳县中医院两家医院的负责人多次来找路生梅,邀请她重新“出山”。“孩子们都说我年龄大了,要多休息,颐养天年。但我想到了我的老师张金哲教授,99岁高龄依然坚持每周去医院坐诊。”路生梅说,“我决定向我的老师学习,每周一、三、五就到这两家医院义务坐诊。”

今年60岁的任锦芳老人,8岁时患过阑尾炎,当年就是路生梅帮她施行了手术。在她儿时的记忆里,路生梅是个讲着一口普通话的年轻阿姨,“声音很好听的”。自打那时起,任锦芳家人凡有大病小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路生梅。从父母亲到小外孙,任锦芳一家四代人都找她看过病,“找路大夫看病,咱就感觉放心。”

患者之间的众口相传,使路生梅的医术和医德为越来越多的人们所熟知,名气也越来越大。仅退休后的21年间,路生梅每天接待义诊、咨询多则十来人次,少时也有三四人次,累计有5万余人次。记者在采访过程中,路生梅的手机铃声也会不时响起,不是接打患儿家属的电话,就是微信交流“该买什么药”“去医院做什么检查”……

退休后的路生梅,生活更加丰富多彩。她不仅练书法、学唱歌,还组建了佳县老年人志愿服务队,积极开展关爱老人儿童、关爱军人、关爱社会、关爱环境的志愿服务活动。2015年,她被评为“榆林好人楷模”,但所得奖金全部用于帮助困难群众。

2019年11月25日,西安大兴医院援助佳县人民医院的医生高春燕,特地把路生梅邀请到西安,为该院全体党员干部职工上了一堂生动的“初心”课。“一小时四十分的演讲,让大家深受感动。以路医生为代表的老一辈医务工作者坚守初心的精神,确实值得我们学习。”高春燕说。

给所在党支部写下的“请战书”虽然没有得到组织批准,但近期以来,路生梅每天都关注着新冠肺炎疫情动态,通过短信、微信把最新消息推送到朋友圈,并反复叮嘱大家勤洗手、少出门、戴口罩。看到环卫工人在大街上作业时,她还主动跑到县环卫所,为大家讲授“七步科学洗手法”和疫病防护常识……

“作为一名医生、一名党员,在患者需要的时候,自己没有任何理由退缩。”路生梅说,“我就是一只拴着线的风筝,无论走到哪儿,只要病人一拉线,我就会回到他们身边。这一点,我别无选择!”(记者呼东荣 陈静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