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蕤:历史视野下的“榆商精神”

2019.01.07 22:14 在榆林网 杨蕤

二十世纪初的榆林南门外马市(资料照片)

二十世纪初的榆林南门外马市(资料照片)

文/特约撰稿人 杨蕤

“榆商精神”是近年来出现并得到大家普遍关注的一个概念。本文拟从历史的角度对“榆商精神”的历史内涵、历史依据、历史借鉴等内容予以解读。

什么是“榆商精神”?这是首先应该予以明确或者要弄清楚的一个问题。“榆商精神”概念的提出是在中国商帮研究视域下的一个命题。历史上商帮的出现和兴起是商品经济催生的结果。从这个意义上讲,“榆商精神”应包括两方面的内容:一是自古以来榆林商人群体表现出的具有时代和区域特征的优秀品格;二是自古以来从榆林这块土地上商业活动显现出的优秀文化特质。

明朝时期,出现中学教科书里所讲到的“资本主义萌芽”。在此背景下,出现了一批新兴的商业城市,同时也造就了以地域为依托的商业群体,是为商帮。历史学家张海鹏先生对“商帮”的定义:“是以地域为中心,以血缘、乡谊为纽带,以‘相亲相助’为宗旨,以会馆、公所为其在异乡的联络、计议之所的一种既‘亲密’而又松散的自发形成的商人团体。” 明代中晚期出现了以山西、陕西、宁波、山东、广东、福建、江苏、江右(赣商)、龙游(浙江)、徽州等十个地域为基础的商帮,简称“中国十大商帮”。随着上世纪80年代市场经济的逐步繁荣以及民营经济迅速崛起,有关商帮史以及商业精神探讨的成果逐渐丰富起来,出现了由点带面的逐步深入、从政府学界到民间普遍关注的局面,甚至出现了一批反映这一历史现象的影视作品。在此背景下,陕商也成为人们关注的一个群体。明清时期的陕商主要有三个渠道的经营领域:一是通过古丝绸之路与中亚及西方国家建立贸易联系;二是通过汉中四川康藏一线进行的茶马贸易;三是以“走西口”的形式建立起与口外的多种贸易。当时“走西口”的队伍当中就有不少榆林或陕北商人的身影。因此,“榆商”以及“榆商精神”的探讨有其深厚的历史渊源和历史背景,可以置于在“陕商”这个大前提下进行探讨。

综上简述,对“榆商精神”进行一个概括性的表述就是:“榆商精神”是在继承明清以来“陕商”精神内涵的基础上,是历代榆林商人群体以及经商活动的精神品格、价值取向、经营模式等内涵的综合体现,是陕北精神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榆商精神”的探讨既要立足于陕西商帮以及榆林商人群体历史脉络的梳理,又要立足于榆林这块特定区域的历史文化传统。

“榆商精神”的凝练与历史时期榆林这块土地上的商人及商业活动密切相关。历史时期,这一区域基本上是以半农半牧的经济形态为主,商业在民众的经济生活中并不占有主导地位。清《怀远县志》记载:“怀邑地广人稀,民贫土瘠。舟车不通,商贾少至,税课不过姑存其意。而不苛求与征求实。”可见在清末的官府看来,今横山区一带的商业税收可有可无,足以反映出这一区域的商业贸易状况。清李熙龄纂修《榆林府志》中所载榆林各县,仅榆林府及神木厅有商税银,总计两千余两白银,其余各县无此税种,也是清代榆林商业状况的一个缩影。即便如此,明清时期榆林大地上还是有一些官方或民间的商业活动,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

第一,以“走西口”为主要内涵的商贸活动。

“走西口”本是中国历史上重要的人口迁徙事件,从明朝中期一直延续到民国时期,陕西、山西、河北等地民众越过长城地带西迁或北上,在今蒙古河套一带或从事垦殖种植,或从事长途贩运,不少陕北民众也加入到这一商贸活动中,尤其今天的神木、府谷一带是西迁或北上的重要隘口,大量陕北民众由此踏上“走西口”的征程。清雍正五年,中俄签订了《恰克图条约》,允许中俄互市和贸易,极大刺激了商业贸易的发展,大量的中国茶叶等商品进入俄国乃至欧洲市场,学界称之为“茶叶之路”,实际上是一种具有国际性质的贸易形式。内蒙古呼和浩特、蒙古库伦等地成为重要的商品中转地,在机械运输到来之前,主要依靠驼队运送贸易商品,盛况空前。虽然山西、河北商人主导了这一块商业阵地,出现了“大盛魁”这样的商业帝国,但凭藉地理位置的优势,榆林商人也参与到“走西口”的商业活动当中。

第二,以蒙汉贸易为主要内涵的榆林边商。

由于陕北地处农牧交错地带,南部地区对北方游牧民族的皮货、马匹、牛羊等有较大需求,而北方游牧民族对内地的日用百货也有较大需求,这在客观上需要一批商人做中转贸易、互通有无。而当时北方游牧民族地区商品经济相对落后,这也为晋商的兴起创造了绝佳机会。明朝时,为了防御蒙古军队南下,在今府谷到定边一线修城墙、筑城堡,史籍记载的城堡就有36处,形成了重要的军事防御线。初步统计,明朝在陕北地区最多驻军数量达到五万名之众,加上军人眷属,在长城地带形成了一个较为庞大的消费群体;同时出于蒙汉消费的需求,长城地带也成为重要的贸易地带,出现了不少互市交易场所,如波罗堡、响水堡、镇靖堡等,但因时有战事,市场极不稳定。清朝实施满汉联姻政策使得长城完全失去了军事屏障的功能,代之的则是频繁的商品交换。明代长城沿线的城堡由军城转变为商城,最终形成今天陕北地区长城城镇群的基本格局。烽烟熄灭,社会的安定使得蒙汉贸易不断扩大,甚至形成了较为庞大的商人群体。有学者统计,抗战前夕,仅榆林一地区蒙地商人就有1500多户,人口达4000多人,形成了一支较为庞大的群体,学术界称之为陕北边客或边商。从贸易的客体看,这一时期陕北地区俨然成为中国北方地区皮毛、盐碱、烟土、牲畜的主要贸易集散地,有不少来自天津、河南、河北、陕西等地的客商,甚至出现了一些商业集镇发行私钞的情况。

第三,以镇川、绥德等交通枢纽为依托而形成了区域性的商贸中心。

民国时期,由于战乱频仍、社会动荡的影响,明清以来形成的陕北边商贸易渐趋衰落。直到上世纪80年代,随着改革开放、对内搞活政策的实施,一些具有交通枢纽地位的城镇再次焕发出商业气息,陕北地区出现了一些区域性的商贸中心,如绥德、靖边、镇川等,尤其是被誉为陕北“小香港”的镇川镇,一度成为陕北、内蒙古、山西、河北、宁夏、甘肃等省区工农业商品集散中心,极大地提升了鱼河—镇川—绥德无定河下游一线民众的商业素养和商业水准。与此同时,随着商贸政策的宽松,也出现一批下海经商者。进入新时代,借助西部开发和能源基地的建设,陕北经济实现了历史性的腾飞和跨越,私营企业雨后春笋般地出现在陕北大地上,催生了以经营能源行业为主的新兴商人群体。

从时间序列上讲,榆林商人群体的演变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明代沿边军事消费市场的形成与兴盛时期;清代民国边商边贸时期;改革开放以来的市场经济时期。与此对应,也大致产生了三个时期的商人群体,体现了不同阶段榆林乃至陕北地区商业发展的基本状况和商人群体的基本历史内涵。

以上是对榆林商业以及商人群体发展大致历史脉络的梳理,是总结、提炼“榆商精神”的客观基础和历史依据。当然,今天对“榆商精神”内涵的挖掘和文化精神的凝练,还需要关注三方面的问题:

第一,“榆商精神”既是历史的,又是现实的。今天探讨“榆商精神”首先要立足于历史,具体讲就是陕北区域发展的历史、榆林商贸演变的历史,因为“榆商精神”是在漫长的历史中沉淀下来的一种精神品质。然而历史又是连续的,“抽刀断水水更流”,这种品质又以“活态”的形式存在于现实当中的各种载体,历史的留痕依然存留在今天榆林商人群体的精神品格以及商业活动中。同时,从“榆林精神”的价值角度看,其对今天榆林经济社会的发展发挥着精神引领、智慧导航的作用,在挖掘“榆商精神”历史内涵的基础上,更要重视其现代价值和意义。

第二,“榆商精神”既是群体的,又是区域的。国内商帮精神的凝练,基本上是对区域商人群体性格特点和文化品格的总结和凝练,如胡适先生认为“徽商精神”就是“徽骆驼”,寓意徽州商人就像沙漠里的骆驼一样吃苦耐劳、忍辱负重。但无论是对哪一个商帮精神的总结提炼,除了见“人”,也应该见“地”,也就是对特定区域文化内涵的考察。“榆商精神”除了是榆林商人精神品格的集中体现外,也是榆林这块土地历史文化特征的反映。古往今来的榆林商人自然不能去除区域母体文化的深深烙印。因此,“榆商精神”也是榆林区域文化特征的表征。

第三,“榆商精神”既是静态的,又是动态的。讲“榆商精神”是静态的意思是在不同的历史断面,“榆商精神”有其特定的表现和内涵。例如,明代中后期榆林商人多半是在军事半军事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因此造就了其敢作敢为、豪施侠游的强悍风格。清嘉庆《两淮盐法志》卷44记载了一位名叫何诚的明代榆林商人在扬州经商,当时扬州城时有倭寇骚扰,城内百姓不得安宁。何诚向扬州官府建议高筑城墙,以卫百姓安危,当时扬州知府吴桂芳未予理睬,于是何诚亲自上阵,自掏腰包,筑城保民,成为当时扬州百姓的美谈。清朝时,虽无边地战争侵扰,但要在飞沙走石、戈壁瀚海的艰苦自然环境中经商,练就了榆林商人敢于涉险、轻生尚勇的精神品格。“榆商精神”又是动态的,其精神内涵就像流水一样在一代代商人中得到继承发扬。讲到清代榆林商人敢于涉险的精神时,就想到在今天的青藏高原上,有一大批榆林商人穿梭在雪域高原的公路上,不畏艰险、敢于挑战,与清代榆林商人有着一脉相承的精神气质。

1997年,费孝通先生在国内的一个研讨班上首次提出“文化自觉”的概念,大致的意思就是生活在一定文化历史圈子的人对其文化要有自知之明,并要对其发展历程和未来有充分的认识。换言之,是文化的自我觉醒、自我反省、自我创建。今天,“榆商精神”的提出就是一种文化自觉。因此,在凝练探讨“榆商精神”的过程中,不仅要对一些正能量的精神品质进行梳理和挖掘,同时也要重视一些因环境、历史、群体性格等原因而来的“短板因素”的反思和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