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援藏“80后”薛久洲:我在西藏种柠条

2018.09.29 12:27 上郡 薛久洲

文 / 薛久洲

" 决定去西藏的那一刻,我忽然心生一种想法:原来去西藏,不一定就为旅行的情怀。"

榆林援藏“80后”薛久洲:我在西藏种柠条

我叫薛久洲,陕西榆林人,研究生毕业后,我一直在榆林市动物卫生监督所工作,这是中国内地地市一份普通的基层工作。

和其他“80后”一样,我成长于转瞬即变的迭替时代,物质和精神远比父辈更富足、多元,这样成长和人生之路就有了更多选择。

我少年时,对西藏的印象总是随着孔繁森显现,他总是头戴藏族毡帽,与藏民在一起;他生于齐鲁大地,却作“千秋鬼雄死不还乡”,最终倒在高原。

我尤记得他那句,“老是把自己当珍珠,就时常有怕被埋没的痛苦。把自己当泥土吧!让众人把你踩成路。”

我工作后,接触了不少榆林援藏人的事迹,其中对我影响最大的就是温江城。

温江城(现任榆林市清涧县委书记),2004年起支援西藏阿里,一直到2010年9月。期间,温江城先后担任过西藏噶尔县委常委、副书记直至西藏噶尔县委书记,他为改善阿里生态环境做出过巨大贡献。温江城成功将“紫花苜蓿”引种至平均海拔4500米的阿里,当地藏族同胞称他“种草书记”。温江城这批援藏人的了不起与可贵,是常年呆在内地的人,难以切身体会的。

西藏于我的印象一直随着温江城和"紫花苜蓿"在高原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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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任西藏阿里地区噶尔县委书记温江城

2017上半年,一个偶然机会,我得知有机会去西藏阿里支援,几乎没和家人商量就报了名。派出单位榆林市畜牧兽医局也十分重视。公开择优后,我最终被陕西省委组织部和省人社厅选派至“世界屋脊的屋脊”——西藏阿里。

最近翻出一张我在阿里站的照片:带着哈达,裹着户外冲锋衣,双手冷得紧握,一张拧巴的脸……这里不再是内地,不再是黄土高原,这里是西藏,这里是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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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阿里的薛久洲

阿里在西藏最西边,与拉萨直线距离1100千米。阿里是西藏平均海拔最高的区域,人口不足10万,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小的区域。当地谚语说:“通往阿里的门径如此之高,只有最亲密的朋友和最深刻的敌人,才会前来探望我们。”

地球风景的极致喜马拉雅山、冈仁波齐、班公错、羊湖在这里;古西藏象雄王国、古格王朝也诞生在这里;但我来这里不是旅游观光的,是来支援边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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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地区壮丽的景色

交通便捷让西藏与中东部地区不再是天堑,但每个进藏的人,都要经受“三关”的考验。

首先是生理适应关。对常年待在陕北的我来讲,高原反应可怖至极:一开始几乎整夜无法入眠,头疼欲裂,要么每晚只能浅睡眠几小时。加上食欲减退,工作繁忙,我比入藏前减少了5公斤。

但想想自己当初援藏的情怀、志向,就坚决不能屈服。

入藏后,我作息严格,工作中把自己当铁人,业余时间把自己当病人,尽量不参加工作外的活动,不参加剧烈运动,能多休息就多休息。

还好,阿里地委和行署也十分关心援藏干部,特意为我们配备了氧气管等必要设备,慢慢的,我终于生理上适应了西藏!

对于离乡援藏的人来讲,还要适应心理关。

最初到西藏,非常想念家人和内地的朋友。但我想,人要放下架子,谦虚谨慎一点,主动和藏民交朋友,一切就没有那么难!碰到值班等额外工作,我主动揽下;西藏人淳朴简单,热情好客,下乡时和藏民一起在草原上席地而坐吃风干的生牛肉,了解他们迥异于内地的奇妙生活——这是内地人一生难得的际遇。

我懂一点电脑,当地藏民和科技局单位职工家里电脑坏了,我经常去帮忙修,乃至他们要拿出最好的风干肉感谢我。每逢节假日,我们就到藏民家包饺子、拉家常,很快就能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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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民日常生活

工作适应也是一个难关。

入藏后我被安排在阿里地区科技局生产力促进中心,但我之前没有从事过类似工作。而且内地人可能不知道,在工作环境和方式上,西藏和内地有很大差别。这方面我只能加快工作节奏,日夜研读和学习规划、方案、政策等资料,最短时间内成为“专家”。

这些只是前期工作,真正的援藏内容远没这么简单。

阿里自然环境恶劣、灾害频繁,原有自然生态系统脆弱。从拍下的照片可以看出,很多地方寸草不生。自我恢复能力差,一经破坏,很容易循环恶性。而且这几年,阿里生态环境每况愈下。

我们要做实验,但一开始,连理想的树种都没有!经陕北老乡介绍,我结识了阿里地区噶尔县林业局局长韩俊文。韩俊文与温江城是故交,从事林业10多年,曾成功将陕北毛头柳移植到阿里,使其成为阿里主要的绿化树种。

和韩深入交流,我又查阅了大量文献资料,这才最终敲定试验树种:柠条、梭梭和砂生槐。柠条、梭梭和砂生槐均为多年生小灌木,有较好的防风固沙和保持水土的生态价值,还有实用价值。

于是我主持设计了《阿里地区柠条、砂生槐、梭梭防沙治沙新品种引进栽培试验示范项目》,即从内地引进适宜阿里气候条件的灌木柠条、砂生槐、梭梭等新品种,开展人工栽培试验示范。这个项目2017年6月立项,总投资80万元。

不过随即,问题就来了!项目6月底才正式定下来,这对植物生长期较短的阿里来说,已经非常晚了。

“兄弟!季节过了,明年吧!”援友调侃。

但我们都知道,没有退路了,硬上!我只能拼全力,缩短平整土地、换土、联系购买种子环节,从播种到田间管理全程技术指导。项目基地距离噶尔县城一个多小时车程,路不好,我清楚地记得,每次路过狮泉河达坂身体都会不适。

1个多月后,柠条、梭梭和砂生槐长得郁郁葱葱了,发芽率更是达到了90%以上,这说明三种灌木基本能适应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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柠条幼苗

有的时候,因缺氧头痛难以入睡,我就想,我们是新时期的援藏人,我们必须要用新的技术和认识来做出更大的努力与成效。所以,我对于这个项目,或者援藏的谋划,绝不止于此。任何时候都不能松懈,我不想粉饰和传奇化我的援藏经历,但你在西藏会强烈感觉到,自己很小的努力,对于当地就是一个巨大的改变。

所以8月上旬,我协调下,阿里科技局组织本单位及噶尔县林业局技术骨干到榆林市,作农林牧业考察调研交流。他们考察了陕北最优势的马铃薯、小杂粮和优质山地苹果。

我再次协助下,阿里地区科技局又邀请4名榆林市具有丰富育苗经验的专业技术干部到阿里地区开展技术指导。在阿里地区科技局协助下,还举办了“柠条、砂生槐和梭梭防沙治沙新品种引进栽培试验示范项目培训班”。

互动终于形成了!

这次交流会上,我所在单位的领导也从陕北赶过来参加。期间,阿里地区科技局党组书记再三表明:“我们希望薛久洲明年继续过来,一定要过来,继续支援!”

我的领导同意了,我现场表态:“只要这边需要,我一定过来。”

转眼到了2017年10月底,我援藏近尾声,其他援友的工作都画上了句号,我还想看看我试验种植的柠条、梭梭和砂生槐能否能够顺利越冬,但时间到了——真是个令人纠结的问题。

“我想留下来!”我向阿里地区科技局表达了我想法,科技局也特别希望我明年能继续来援藏,他们特地向阿里地委组织部打了报告,但得到的答复是:明年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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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导播种

这个项目的周期为一年,我还要验收。同时不得不说:这个贫瘠、荒芜之地的确有令人神往和眷恋之处。

10月回到陕北后,我只能通过电话、微信远程指导技术人员,以确保柠条、梭梭和砂生槐能够安全越冬。气候原因,阿里一到冬季就没什么人了,我想了很多办法,调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终于成功为柠条、梭梭和砂生槐浇上了水。

柠条、梭梭和砂生槐种植项目依然是我最牵挂的,我把它们比作自己的三个“儿子”。确实有点矫情,但是在那般贫瘠的土地上,经过千般艰苦努力,培育出三种植被,叫“儿子”也实为贴切。

春天,春天终于来了!

春天时,我依然只能跨过近4000多公里远程指导。2018年4月的一天,陕西省关于2018年度短期技术援藏的报名通知来了:我可以去西藏了!

一个月后,我再次踏上去阿里的路,这次的受援单位换成了阿里地区噶尔县农牧局,同行的还有3名来自榆林市的援友:榆林市畜牧兽医局白崇生,横山区畜牧局胡荣升以及靖边县农业局刘汉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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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入藏

这是我第二次进藏,一切驾轻就熟,但高原反应谁也逃不掉——我开始耳鸣了。

起初我也没太在意,后来待得越久耳鸣越严重,直至严重影响睡眠。朋友建议:“赶紧去趟地区人民医院吧。”但西藏的条件不是内地人能料想的,人民医院缺这种药,没有专门的检查设备,当地医生只能凭经验开了营养神经的药物。

我的耳鸣一直持续至今,每早醒来头脑发昏,我记得有队友关心:“你回内地做个细致的检查吧。”但我不愿意当逃兵。因为这次援藏,担子比以前更重。

由于条件有限,我同榆林其他援友都住在县委组织部安排的职工生活区,而上班距住地有近3公里路程——没有任何交通工具。每天徒步两个来回,我们不怕辛苦,但每天2个多小时耗在路上,上班时间就少了。直到有一天,单位领导普布顿珠发现后,将自己家的自行车借给了我。

一年下来,柠条、梭梭和砂生槐种植圆满成功。柠条、砂生槐和梭梭60%成功越冬,柠条成活率更是达80%以上,说明柠条、梭梭和砂生槐均可以在“世界屋脊的屋脊”上成活。

我抽空撰写了一篇《柠条、梭梭和砂生槐的研究现状及饲用价值研究进展》科研论文,被《畜牧与饲料科学》收录。

我记得有一天,我看着出土的幼苗,一种夙愿油然而生:将来柠条、梭梭和砂生槐能种满整个阿里。

那段时间,还有一项重点工作就是调研噶尔县养殖场和定点屠宰场。

下乡是家常便饭,内地人可能想不到,西藏乡镇往往相隔上百公里,几十公里见不到一个人。我们每次下乡前要带足饮用水和干粮。一次,为完成对噶尔县动物卫生监督工作的调研,我们跑遍了噶尔县的“四乡一镇”,足足600多公里,饮食就是自带的矿泉水、馒头、泡面和火腿肠。

随后我执笔完成了《噶尔县动物疫病预防控制中心(噶尔县动物卫生及植物检疫监督所)关于动物卫生监督工作调研的报告》。

我记得接下来,我一直在春季动物防疫、发放疫苗、指导免疫接种、抗体检测工作的诸多工作中间跑。在缺氧的高原,高负荷的工作的确太累了,记得某一个礼拜,我累计指导采样达1000多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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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藏民在一起

那时候,很多的当地领导重视、褒扬,但是面对愈加繁多的工作,我几乎无暇顾及扑面而来的鲜花与掌声。而我的工作也涉及更多领域,比如执法。

2018年9月的一个晚上,我接到电话,日土县多玛乡省际动物防疫监督公路检查站截获了一批未附有检疫合格证明的牛羊肉,让我协助办理此案——这家所第一次办理该类案件,我也是初次接触。我距日土县100多公里,而该检查站离日土县还有100多公里,在路上摇摆近3个小时后,到了检查站,取证后,我建议将涉事卡车连夜带回噶尔县。到这批肉保存于指定的冷库后,已经是早上6点。我们终于成功办理这起涉案金额达20多万的要案。

阿里地区农牧局认为我技术过硬,极具职业操守,提出让我培训当地动物卫生监督工作人员。我说:“我这点皮毛不算什么,我们单位还有更厉害的人,我请他们过来。”

我多方沟通协调后,终于9月中旬,我从榆林市畜牧局请了4名动物卫生监督综合业务技术骨干,在阿里举办了为期10天的“阿里地区动物卫生监督综合业务”交流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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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林业技术人员来阿里技术指导

我的援藏还在继续。我记得有援友问我会不会再次来西藏,我说:“若有机会还会来,我有一个梦,有一天能看见柠条、梭梭和砂生槐种满整个阿里……”

从小的体育课上,我就喜欢立定跳远,训练时,自己多努力一分,总能比前一次跳得远一点。

在这片全世界最高、人口最稀少、生存条件嫉妒恶劣的地区,看着西藏苍灰冷绝的山与地,这片不毛之地上逼仄的土块、石缝间长出的细苗更显顽强、弥足珍贵,我们为何不能再努力一点。